面对露娜的请求，年轻的酒馆老板娘面露难色。
「吟游诗人吗……虽说我们这里的确需要一些懂乐器的吟游诗人来为客人们演奏些音乐啦，可是……」
「唔……果然有什么不行吗……」露娜有些沮丧地问道，「我只是希望可以赚到一些能供给我继续旅行的费用而已……」
「虽然没有规定不行，但是见到这么小的孩子来应聘，而且是女孩，这还是头一回……」
「如果不信任我的话，我可以证明我的能力不差的哦！」
露娜像是抓住了难得的机会一般，打断了老板娘的话。
「不，小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这里多多少少有些乱，人类也有魔物也有，如果有人对你有什么企图的话，我也没法负责的……」
露娜暗自思忖了一会儿。
的确，当她听说萝茵为了帮她赚旅费而去兼职了少年剑术教练后，心里很有些不舒服。让自己的好朋友帮助自己到了这个程度而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无奈的是萝茵的性格很倔强。她坚决不让露娜出来工作，所以露娜今早是偷偷出来，来到这一家距离旅店还不算很远的酒馆，短期内在这里当兼职的酒馆歌手。
音乐能助酒兴，露娜从来没有喝过酒，但是多少懂得这个道理。
因此，酒馆歌手的收入，相较来说还比较可观。
对了，不是还有萝茵之前教过自己的实用的防身术吗。应该用得上吧。
「没关系，那个我自有办法的。拜托了，让我在这里试几天，如果真的不行的话，再做决定也不迟……」
「那，既然你话都说到这里了……」老板娘若有所思地抚了一下头发，「那应该也没问题了吧。无论如何，总要给人一个尝试的机会吧。」
最后那句话，像是老板娘说给自己听的一样，看起来依旧对允许露娜在这里工作有些不太放心。
「那，对了，我还可以帮忙收拾一下空杯空瓶和碗盘之类的……」
「那些有专门的人来做啦，这个不用操心，」老板娘有些尴尬地笑笑，「如果真的决定在这里工作的话，今天下午之前到这里来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露娜不敢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虽然回去以后可能会被萝茵训斥一通，但是自己多少也能帮上忙了。而且，在酒馆工作的收入，比起四处乱跑的街头艺人来说，要高出不少。
离白天结束还有不少时间。现在还是上午，露娜想着，大概可以先回到旅店休息一阵吧。
露娜走出酒馆，暂且回到旅店。
但是当她打开房间门时——
「露娜！！笨蛋！傻瓜！从今天早晨到现在你都跑到哪里去了！」
「萝、萝茵？！」
……
今晚轮到梦婷守夜。
今天的晚餐也是戴维安狩猎的野味。如果说迄今为止的旅行，谁付出的体力比较多的话，非戴维安莫属。他每次狩猎完成，都将射入猎物体内的箭重新**，再磨尖，一支也不浪费。
甚至卖力到了让梦婷觉得自己稍稍有愧于他的程度。
难道说，戴维安是故意为之的吗？就为了让梦婷因为出于善良之心产生的愧疚而对他放下戒心？
不得不说，至少在这一点上，戴维安做得很完美。
最起码，梦婷对他的戒心若不能说一点没有，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强烈了。
「戴维安，」梦婷靠在大树边，「你也有曾经爱过的人啊。」
戴维安睡得很沉。今天的狩猎过程十分曲折，虽然是和前几次一样的野兔，但是它们不知为何，警惕性特别高，戴维安射空了许多次才勉强将它们射倒，而直到用短剑划开它们的喉咙，它们才彻底咽气。
梦婷和戴维安祈祷的时间比任何一次狩猎都要长。
的确，或许他们在平日并非不吃肉，但是一旦要到了自己亲手剥夺生命的时候，心里难免会有悸动。戴维安说自己曾经杀过人，但他将自己的同类杀死的时候，也没有像这样觉得不适。
梦婷也有同感。可能是因为动物从未犯下过什么罪行吧。
她靠着大树坐下，仰望着星空。现在他们正身处艾格贝吉王国的领土，反魔物的政策施行得十分严格。梦婷知道，从现在开始在艾格贝吉王国的行动必须非常非常谨慎。
拜魔女与人类少女的外貌万分相似所赐，梦婷如果完美地将自己的魔力气息隐藏起来，姑且能够顺利地进入人类聚居的城镇。不过即使如此，也仍旧需要注意不要被过于谨慎的人们抓住马脚。
梦婷望着自己的琴。自己亲手造出的琴，为了满足那首乐曲的演奏，只能使用它。它的音色与自己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弹拨乐器都不同，但是又十分相似。或许正是这种融合了各种乐器特征的集大成者，才能完美表达她心中那仿佛五味杂陈的情感吧。
梦婷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对轮到自己守夜心存庆幸。她实在不想在睡着的时候再梦到莫斯或者露娜了。每一次在梦中见到他们，都会令她心里的悲痛陡增一分。
更何况，就在昨天晚上，她与戴维安在荒野露宿，在梦中她看到自己置身黑暗，而露娜哭喊着一次又一次向自己这里走来，想要拥抱她。梦婷却只能微笑地看着她，自己的身体却完全无法活动。
到了最后，她只能看着露娜一次次跌倒在黑暗中，自己却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直到露娜的身影遥远到彻底消失在黑暗当中。
反正也睡不着。就这样一直坐在树下，遥望辽阔的星空或许是一种享受吧。
但是，梦婷却将视线转向了正在熟睡的戴维安。他的表情在醒着的时候非常丰富，时而嘲讽、时而气愤、时而漫不经心。但是，梦婷早就知道，一个人在睡着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最真实的内心表达。
戴维安的表情，此时看起来，像是非常、非常安心的样子。
梦婷的内心不禁稍稍有些惊讶。
那仿佛是一个重新回到母亲怀抱的婴儿，像是长久在外奔波的流浪者终于找回了归宿，不再迷茫，转而归家。
那，他也一定是在梦想着能过上平稳安宁的一段日子吧。
梦婷微微笑了起来。真是巧妙啊，世上的人们，为什么都这么相像呢？
她又想起了莫斯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好处？去他的好处。这世界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的确，好处不是只能靠自己去争取么？安心什么的，都只是在大风大浪之后才有资格享受的歇憩。
虽然很想念露娜，很想念自己收养的女儿，但此时除了前进，倒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玛门……」
梦婷听到戴维安刚刚梦呓了什么。好像是一个熟悉的名字。梦婷定睛细视，发现戴维安居然笑了起啦。笑得很柔和、很单纯。
像是热恋中的少年，而不是流浪中的少年。
「玛门……让我觉得安全……」
这次的呓语，更加清晰了些。梦婷仔细地听着，似乎听到戴维安呼唤了玛门的名字。他在梦中见到了玛门吗……仔细想想，他曾经说过有过所爱之人。难道就是这样吗。
还是一样，梦婷不了解玛门。但是梦婷和戴维安同行了一段时间，大概也了解到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实际上不是真的玩世不恭。戴维安心里依旧思念着某个人，仍旧希望着自己可以得到她的认可。
戴维安再次呼唤了一遍玛门的名字，之后继续沉睡，没有再梦呓。
梦婷也坐在大树下，静静地望着星空，思考着自己今后的路。
……
他感到玛门在温柔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好可笑，自己明明连二十岁都不到，对一件从前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忆却这样模糊，好像隔了五十年似的。
这就是人对爱情的感觉模糊吗……
温柔的目光消失了。
对了，他已经丧失了那份感情，从现在起应该是以玩世不恭的姿态活着才对。以前的自己总是追求救赎之类的东西，到了现在才终于发现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玛门，你在那里吗？我一直在寻找你，寻找着你，却寻不见啊！」
「你抛弃了自己的话，」玛门远远地站在山巅，她的声音如号角般响亮，「就不要指望别人不抛弃你了。」
「为什么说这种话？我明明一直都在你身边……」
他跌倒在黑暗的荒原中。荒原上涌流着黑泥，仿佛洪水一般，冲刷他的身体、他的心，让他感到自己**裸地暴露在这黑暗的天空之下。只是，如此这般，感受却那样甜美。
因为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所爱之人的样貌，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要见面，很容易，但是如果要见到内心，难上加难。
很快， 山巅上的玛门，就只以背影对着他了。
他非常非常难过。从前，他与玛门的族类为敌，他曾经为那个圣洁的主神教团尽职尽忠，从十三岁时就已经从训练中脱颖而出，穿上了吸血鬼猎人的战衣。
但是，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目标，却是他的亲生母亲？
开什么玩笑！
那一天，他好像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到底是回忆和感情更重要，还是使命更重要呢？他始终都找不到答案，无论怎么挣扎，回报他的也终究只有内心的焦灼。
遇到玛门时，这一切才略微有了一些改变。
「玛门！能否以你的双眼再正视一次我的双眼呢？」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明知道我的感情可望而不可及。」
「因为我渴望你双眼中的烈火啊！求你了！求你了！再看我一眼吧！」
他嘶声高喊。他不在乎有多少人类曾经爱过玛门，但是他知道，玛门能够接受的只有他一个。无论这个名叫塞穆叶玟·迈提尤丝·玛门的吸血鬼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坦然接受。
因为在他跌倒在猎杀吸血鬼的那条道路上时，正是玛门拉着他的手，把他扶起来的。
他再次感觉到玛门温柔地凝视着自己。
「为什么，要我直视你的双眼，你却不敢直视我的双眼呢？」玛门朗声问道，她的声音从山巅上传来，响遍山川。
「因为我内心有着大片的黑暗。你的眼睛映照出我的过去，我不敢就这样直视你！我心怀愧疚……」
「你是因为愧疚而爱我呢，还是因为爱而爱我呢？」
玛门的问题总是这样令他无言以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着你，但是我只知道我爱着你！或许你对我的爱已经是过去，或者甚至根本就没有过……但是我对你的爱，从少年时开始，到我寿终正寝的那一刻，都不会改变！」
「你的年龄多大呢？」
「十七岁！」
「你是做什么的呢？」
「曾是吸血鬼猎人，如今是一个爱你的人！」
「我认识一个造访过极东之地的人。他说，那片大陆有着发人深省的文化，和极其繁荣的文明。那里曾有一句话，现在我要对你说。」
「什么？什么？」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不，玛门，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高声喊道，「但我知道我要追随你的脚步，我要像你一样自由，我要像你一样无拘无束……」
「无拘无束的人恰恰是最不自由的。君以此始，必以此终。自从你开始刀口舔血的那一刻，你就注定无法为自己求得善终。」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已经很后悔了！」他满腔悲愤地怒吼起来，「我曾经摧毁过，但是现在我想要保护！我曾经夺走，但是我现在想要给予！」
「当你弥留之际，你想起你曾经做过的事情，你想起你曾经的罪孽，你曾经夺走的东西，是靠你如今给予的东西能够弥补的吗？」
「我……！」
「你所夺走的是你自己的东西。而你所给予的是别人的东西。这两者永不能等同。」
「玛门！你希望我怎么样呢？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但是，为什么你要质疑我，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心！」
「我没资格爱你。」
他笑了。最后一句话，说得无比温柔。玛门对他的每一次回答都是如此。玛门总说自己不配爱任何人。她总说自己没资格得到任何人的爱。她总是问他一些刁钻的问题，问到最后有所愧疚的却永远是她自己。
为什么不为爱她的人着想呢？
他歇斯底里地笑着。微笑。大笑。狂笑。黑泥吞没了他的躯壳、吞没了他的内心，也吞没了玛门站立的山巅。
那里曾经遥不可及。
戴维安睁开了双眼。他看到明朗的夜空，和黑暗中的光明。
梦婷·爱洛正背靠着大树，为他守夜。
戴维安的眼泪流了出来。他重新闭上眼睛，因为他不想让泪痕弄脏了自己帅气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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